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腾讯《云裳羽衣》事件背后:铁打的“停服”和流水的虚拟财产

“中止停服流程”,这简单的6个字,对于像王蓉(化名)这样的忠实玩家来说却意义重大——毕竟,手游停服司空见惯,但被玩家通过维权手段“起死回生”的,却实属罕见。

王蓉“入坑”的游戏,正是3D国风恋爱换装游戏《云裳羽衣》。在这款游戏中,玩家可以捏脸创造自己的角色,进行各种丰富换装,从而感受一场古风的恋爱邂逅。

只可惜,王蓉的这场“恋爱”脆弱而短暂。今年2月20日,《云裳羽衣》官方发布公告,称由于腾讯(00700.HK)与游戏开发商的代理协议即将到期,将于4月28日正式终止在中国大陆地区的运营,同时“游戏内的所有账号数据及角色资料等信息将被全部删除”。

想到自己设计的上百套服饰将随着游戏停服化为乌有,王蓉从“无奈”转向“愤怒”,进而和一批玩家“抱团”维权。这次抗争也引起了中国消费者协会的发文关注。3月30日,《云裳羽衣》运营团队表示“中止停服流程”。

“中止”,而非“终止”,让包括王蓉在内的大多数人担心这是“飓风过岗”后的缓兵之计。然而,当游戏数字资产的归属权问题随着此次停服闹剧再次走到聚光灯下时,大家都清楚,这次维权事件不会是第一起,更不会是最后一起。

“情感寄托”的消失

《云裳羽衣》由成都西山居世游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西山居”)研发、腾讯代理发行,2018年9月开启公测运营至今。业内人士告诉银柿财经记者,游戏开发商与腾讯签订代理协议是圈内常见的操作方法,“西山居”尽管擅长游戏内容制作,但缺乏推广渠道,“手握中国十几亿网民资源”的腾讯,自然成为理想中的发行代理商。

“我从小就玩游戏,也了解市面上运营的大部分换装游戏的优缺点。”王蓉称,和大多数换装游戏不一样,《云裳羽衣》比较良心,不充钱也能玩下去,“用玩家的话说就是不怎么‘逼氪’”。

王蓉介绍,这款游戏的通行货币是祈玉,通过充值、做日常任务都可以增加祈玉的数值,游戏中的服装也并不需要扔进去“真金白银”才能获得,“如果一分钱不充,慢慢靠做日常攒也可行”。即便如此,和王蓉共用同一账号的玩家目前已“氪金”上万,相比之下,王蓉还算克制,但“花费的心思却很多”。

“我喜欢在游戏里为角色设计衣服,然后分享给其他玩家”。王蓉说,平常完成日常任务只需要十几分钟,但如果要完成游戏内容产出需要几个小时,“比如之前为了设计完成一件‘敦煌飞天’风格的衣服,光是调整颜色,就花了我整整三小时”。

“有些玩家视女主角为‘女儿’,有些玩家则是喜欢主线任务中的男主角,也有很多玩家会把花时间和精力收集到的衣服和饰品视为藏品。”在游戏玩家林靛(化名)看来,尽管市面上其他竞品游戏已经吸走了大部分玩家,但留下来的玩家对《云裳羽衣》感情很深,将其视为“情感寄托”。

绚丽外衣下包裹的却是残酷现实。在刚开始运营两年后,《云裳羽衣》剧情章节基本上已经不更新了,出新活动的频率也呈现“断崖式”下跌,但时不时会推出一些充值活动。

今年1月,官方还举办了一场名为“妙笔丹青·绘卷霓裳”返场活动,“此前没有参与任何复刻活动的衣服全都被放了出来,吸引忠实玩家‘氪金’”。王蓉回忆,当运营团队发出停运公告时,距离上述活动结束时间仅剩2天。

停服前还在举办大型复刻活动,“割韭菜”的做法,无疑点燃了玩家们的怒火。大家通过国家互联网信息服务平台、工信部、12315等渠道举报,还在各媒体社交账号下留言投诉,相关消息一度冲上微博热搜。在诸多压力下,3月30日,《云裳羽衣》发布公告表示停止停服。针对此事,中国消费者协会4月2日通过微博发起了《网络游戏停服问题调查》,推动矫正不公平现象。

“这次事件我觉得比较特殊,即便在国外也很少听说有玩家维权成功的案例。”游戏从业者帕奇(化名)分析认为,相对而言,男性玩家在游戏中更关注战斗胜负,而女性玩家更容易投入“无价”的情感。《云裳羽衣》官方选择“中止停服”,或许和女性玩家有更明确的维权意识有一定关系。

林靛回忆说,此前手游《A3》停服就并未像这次一样产生如此大的“水花”,而女玩家的“哭诉维权”,其实也是更重视表达自己权益诉求的一种体现。“毕竟对于不少女性玩家来说,停服就意味着整个情感寄托都要消失了。”

难以打破的“短命”宿命

由于《云裳羽衣》并未披露中止停运的具体原因,不少玩家激动之余,也对新公告中只是“中止”而非“终止”的措辞感到担忧,而何时恢复上架和新用户注册也是未知数。

林靛对国内游戏生态有所观察,她毫不留情地将腾讯游戏比喻为“养蛊机制”,收益稍不理想就直接砍项目。“国内的情况是有大厂垄断销售渠道,小团队很难生存,但反而是小团队更爱自己做的游戏,更想好好运营”。

“绝大部分手游项目就是为了赚钱,一些项目捞几个月的钱就有所盈利;有些项目想长线做,但很有可能因为前期数据不好被腰斩。”帕奇告诉记者,在这种环境下,推出细水长流的精品手游难上加难。

在帕奇看来,手游的“寡头”现象较为严重,但即便是在一个品类的游戏做到头部,公司也并不能掌握太大的定价权,“因为太贵玩家也就‘拜拜’了”,因此一旦“数据不好”,做停服的决策也无可厚非。

“这个数据,具体来说就是指登录用户数和收入。”帕奇透露,以腾讯为例,它会从用户向和营收向两个维度对一款游戏进行评估,其中用户向包括新增用户、留存率、每日活跃数量,营收向则包括日流水、投资回报率、活跃用户单价等等。简单来看,这些维度指向的其实就是腾讯给游戏项目组设定的KPI,比如要每月要完成1亿流水、1000万利润,“相当于是腾讯游戏的及格线”。

“其实从行业内来看,手游制作周期长达1~3年左右,成本差异从几百万至上亿不等,而平均运营寿命也就在2~3年,最‘短命’的甚至不到3个月。”帕奇表示,像《云裳羽衣》,从公测到发布停服公告,将近四年光景,也就是进入了产品运营长尾阶段,任何一款产品都有其自然生命周期,随着运营时间拉长,新鲜感或可玩度降低、新的品类出现等,都会带来产品迭代、玩家流失等结果。

银柿财经记者留意到,光今年以来,就有网易旗下手游《幻书启世录》、腾讯代理发行的《我的起源》、B站旗下游戏《机甲爱丽丝》等多款知名游戏停止运营。据微信公众号“游戏新知”不完全统计,2021年,腾讯48款、网易17款、字节跳动39款、B站9款游戏,下架或停服。

如果游戏停服是宿命,那么是否有更好的方式与玩家说告别?

“《云裳羽衣》宣布停服,距离最近一次推出最新活动才过去两个月,这对玩家来说的确是难以接受。”在帕奇的手上,曾经也有一款手游走向了“寿终正寝”的命运。“当时我们只要求做到收支平衡就可以,但最后日活用户只有10个人了。”帕奇表示,一般来说,团队会预留3个月时间,让玩家把游戏版本内容都体验得差不多了,且爱也消磨的差不多了,再公开宣布停服。

记者注意到,《云裳羽衣》曾在停服补偿公告中提及,在游戏内有遗留未消耗完祈玉的玩家可在期限内参与补偿活动,根据祈玉余额数值选择领取腾讯旗下《奇迹暖暖》《璀璨星途》《延禧攻略之凤凰于飞》三款手游的超值礼包。

很显然,玩家们并不买账。王蓉称,这种补偿对玩家来说并不公平,“保留数据出单机是我们能想到最小成本的运行方式,也是最好的补偿方式”。

帕奇也注意到了玩家们关于“游戏转单机,数据存本地”的建议,但他并不认为这个建议符合实际。“转单机有额外的开发制作工作量,如果是大型游戏转单机,开发时间起码半年起,之后有bug,还要后续维护、继续更新。而且很有可能就不维护了,那这个厂商可能就会落下骂名了。”也因此,帕奇表示,没有哪家厂商愿意付出这个成本转单机。

虚拟财产的归属和定价,尚无定论

《云裳羽衣》的停服闹剧背后,更多地是折射出了玩家与厂商围绕游戏虚拟财产的深层矛盾。

“玩家在玩游戏的过程中投入时间、精力,以及用金钱购买的游戏人物、装备等相关物品,均具有财产价值,属于虚拟财产。”垦丁律师事务所创始合伙人、诺诚游戏法团队负责人朱骏超表示。

然而关于虚拟财产,朱骏超也坦言,现有的法律并没有明确规定,游戏玩家应拥有所有权还是使用权。而目前通用的用户协议中,双方所签订的合同本质是服务合同,服务合同一般规定玩家只对账号有使用权,不能自由支配游戏账号、游戏道具等虚拟财产。换句话说,像王蓉等玩家在《云裳羽衣》所设计的服饰这类虚拟财产,所有权在游戏公司,王蓉只有使用权。

如果“王蓉”们想拿到虚拟财产的所有权,相当于手游就得永久运营下去,游戏无论盈亏都不允许停运。“这种条件是不合理的,对游戏公司也不公平。”朱骏超直言。

游戏停服后,除了虚拟财产归属方面存在难点之外,虚拟财产的定价和退还是另一道难题。

参照《网络游戏管理暂行办法》,以及《关于加强网络游戏虚拟货币管理工作的通知》的规定:网络游戏运营企业终止服务时,对于用户已经购买但尚未使用的虚拟货币,网络游戏运营企业必须以法定货币方式或用户接受的其它方式进行退还。

此外,《办法》还规定:网络游戏虚拟货币交易服务企业应当遵守规定,包括提供服务时,应保证用户使用有效身份证件进行注册,并绑定与该用户注册信息相一致的银行账户。

看似能按规定办事,但实际操作起来并非如此。“据我所知,是没有退款的。”帕奇称,目前通行的做法是,把已购买但尚未使用的虚拟货币,转移到该公司运营的其他游戏中去。而已消耗的游戏道具,处理起来则“比较麻烦,不好定价”。

以《云裳羽衣》为例,玩家购买了通行货币祈玉,尚未使用的祈玉可以等价退款。但是其他已购买并消耗的衣服等游戏道具,难以定价并退款。“因为玩家已经享受了游戏的游玩体验,不可能退还已消耗的充值消费。”朱骏超认为。

记者了解到,免费游戏时代不再是简单的一次性购买,而是一次长期的服务过程。如何给“临终环节”定价?其实游戏开发商和玩家之间没有很好地达成一致意见。

在虚拟财产专门立法层面,朱骏超建议,今后在立法层面或能填补的是:游戏公司发布手游时,明确规定游戏的最短运营周期,让玩家也有个心理预期,合理安排投入其中的各项成本。而不至于“玩家往游戏里充钱后,游戏公司短暂上线完成‘割韭菜’后,随时跑路。”

“对于一些全社会层面上经济价值尚未明确的虚拟物品,专门立法尚有难度。”上海瀛泰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翁冠星接受银柿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因为在网络游戏中的虚拟道具,很难界定其归属以及财产属性,且会有潜在的金融安全风险。

翁冠星补充说到,立法当然是有必要的,但从立法的社会价值和成本来看,其优先级可能暂时比不上其他部门法的订立和修订。“据我所知,已经有多名人大代表提出对于网络游戏及出版物专门立法,相信未来在这方面的立法会逐步完善。”

然而,在玩家呼声和舆论压力面前,游戏公司惯常使用的“最终解释权”,以及对一切数字内容的所有权主张,将不可避免地遭遇越来越大的阻力。

整体来看,大部分游戏公司和玩家在面对虚拟财产课题时,仍处于懵懂和摸索的阶段,双方博弈常常激化为“按闹分配”的零和博弈。如何以找到利益平衡点实现共赢,将是整个游戏产业和生态的新挑战。

标签: 虚拟财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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