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血奴”背后，58同城走在艰难关口前

经济观察网记者任晓宁钱玉娟

中国公民被骗去柬埔寨成为“血奴”一事愈演愈烈。2月17日晚上，58同城成为被关注的对象。据报道，中国江苏男子李某在58同城上应聘保安，却被绑去了柬埔寨成为“血奴”。

2月18日，58同城向经济观察网回应称，58同城了解到媒体报道“小伙找工作被掳至柬埔寨，因拒绝诈骗而成为‘血袋’”新闻，相关信息提及同城网。对于受害者的遭遇深表同情，同时紧急沟通到相关部门，了解到该案件正在持续调查，目前58同城未查到提及企业历史发布的招聘信息。

记者在黑猫投诉搜索显示，58同城投诉信息多达上万条，2022年1月，58同城因虚假招聘信息被投诉的内容依旧存在。在裁判文书网搜索58同城诈骗，有判决的案例共有2674篇，一条发布于2021年12月31日的判决显示，吉林市10余名诈骗者虚构58同城招聘信息，向求职者诈骗36.5万元。这些问题其实存在已久，早在4年前，58同城就因为虚假招聘信息被多次投诉，却始终未能解决。

“58同城属于门槛较低的可以发布公开交易信息的平台。因为门槛太低，就给黑灰产提供了机会。”互联网观察人士葛甲对经济观察网记者表示，这次58同城出事并不稀奇，更值得关注的是，58同城之后是否会因此事提高门槛。

中国政法大学传播法研究中心副主任朱巍告诉经济观察网记者，李某“血奴”事件中，从法律角度，如果58同城尽到了应尽的安全责任，就可能没有法律责任。不过，从社会责任角度，平台还是应该多做一些核实，多尽一些责任，以消减互联网信任难题。

骗局

成为柬埔寨“血奴”的李某，是求职被骗。

据报道，2021年5月，李某在58同城上看到一家夜总会招保安的信息，工资比之前高了2000元，于是按照招聘信息去了广西崇左市面试。到了崇左，被开车送到了崇左下辖的凭祥市，随后又被绑到了柬埔寨。因为他是RH阴性O型血，被柬埔寨网络诈骗机构抽血卖钱，直到生命垂危。

2022年这起事件暴露后，在对没有人性的网络诈骗组织愤怒的同时，58同城也成为关注的焦点，不少网友提到自己在58同城被骗的经历，认为应该整顿58同城。

裁判文书网上涉及58同城的诈骗案中，诈骗团伙虚构招聘进行诈骗的案件为数不少。去年12月31日公布的那起吉林市的诈骗案中，诈骗团伙在58同城上看到求职者简历，以招聘兼职工作（下载游戏APP试玩给钱、帮着测试软件性能、给小游戏试玩来提升人气、关注微信号等）的名义，以拨打电话的方式，向社会不特定人员拨打诈骗电话，高薪诱骗有兼职需求的人员添加老板提供（诈骗犯罪人员）的QQ号码，进行了诈骗犯罪活动。

被害人李某说，2020年11月7日，其在“58同城”看到有兼职刷单的业务，就投了简历，11月11日，接到（号码为150XXXX****的）来电，对方问其是否需要兼职，其同意后添加对方提供的QQ号码，却被骗取钱款人民币20138元。

比骗钱更恐怖的，是骗去自由甚至生命。央视曾在2018年报道，从中国裁判文书网搜索到近年60起通过58同城、赶集网发布虚假招聘信息的诈骗案例中，248名被告人通过发布虚假招聘信息诈骗，超过5500名被害人受骗，诈骗金额近亿元，甚至有人落入卖淫窝点、诈骗集团。当然，骗子也不仅仅存在于58同城上。2017年，一篇《求职少年李文星之死》把BOSS直聘冲上风口浪尖，李星文在BOSS直聘应聘，却被骗进传销组织，死在天津郊区的水坑中。李文星事件爆发后，BOSS直聘进行了整改。

法制晚报发布的统计数据显示，在中国裁判文书网上搜索2008-2017年的相关一审判决书，国内11个网络招聘平台中涉及刑事案件较多的是58同城和赶集网，58同城涉及的诈骗案件为98起。

平台的责任

这一次，58同城会因为李某事件受到处罚吗？

朱巍告诉记者，如果仅从法律上看，假如58同城尽到了平台责任，可能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根据当前法律法规，58同城作为平台，需要履行的责任包括，对招聘企业实名认证信息的审核、对账号营业执照的审核，对平台信息的审查，以及接到举报后及时处理举报等。

“如果这些责任都履行了，他可能就没有法律上的责任。”朱巍告诉记者，作为一个商业平台，很难做到“天下无贼”。亚太网络法律研究中心主任刘德良也认为，如果这个平台上的用工单位有合法资质，发布的招聘信息也没有违法，又没有用户举报，平台就尽到了平台责任，“不可能让一个平台对企业私下的用工行为承担责任，否则平台可能就没办法生存了。”

湖南大民律师事务所律师肖国平也有类似看法，他认为，在平台尽到了审查义务的基础上出现的虚假广告，诈骗信息，58同城不应担责，除非其官方平台已经收到用户提示，后仍对上述违法内容不予审查，才可判定是平台担责。

“真实过程到底如何，还不能过早下结论。”湖南大民律师事务所律师肖国平建议，还有待公安系统侦查事实过程。上海久诚律师事务所许峰在接受经济观察网记者采访时说，在“血奴”事件中，需先查明58同城是否存在平台违法行为，之后才能判定其是否需接受行政处罚。

当然，法律之外，大型互联网平台也应该履行一些社会责任和道德责任。求职少年李文星死后，BOSS直聘创始人赵鹏接受媒体采访时就说到，“虽然李文星的死亡不是我们平台直接造成，但毕竟参考了平台上的一些信息，这是严肃重大的事情，需要法律的最终裁决。同时，这确实暴露出了我们存在招聘者审核的漏洞。”

事件后，58同城在对经济观察网的官方回应中还称，一直以来，58同城高度重视信息审核，不断加强平台方对企业入驻的资质审核，确保企业合法注册，保障用户得到真实有效的招聘信息。58同城也将充分配合警方等相关部门，坚决与任何违法犯罪行为斗争到底，坚决保障和维护用户权益，捍卫正义。

对于平台在事件中的责任，财经评论员吴其伦认为，“平台难辞其咎。”他分析背后原因有三，首先是受害者通过平台联络到了骗子公司，“平台成为了骗子与受害者间的桥梁。”

吴其伦还了解到，通常只有付费企业才能在58同城等招聘平台上查看求职者简历，获取联系方式等，“换言之，平台赚了骗子公司的钱，平台与之存在合作关系。”何况，“血奴”事件中的受害者基于对平台的信任，遭受迫害，“平台岂能以查不到企业信息而推脱责任？”吴其伦评论到。

朱巍告诉记者，网信办去年11月发布了一个征求意见稿，要求58同城这类的平台，展示用户IP地址属地信息，这意味着，一些境外IP在国内发布的虚假诈骗信息，可能就没有市场了。“现在很多东南亚境外的人在国内网站发信息，国内的人没办法判断是否真实。此次李某事件，或许能推动网信办这条新规加快落实。”

58同城的艰难关口

早在2018年，58同城就因虚假信息被密集关注。当时，有求职者向媒体反映，58同城上存在大量发布虚假招聘信息嫌涉诈骗的公司，多位求职者上当受骗，损失金额从几百元至上千元不等。求职者反映称，58同城平台客服对上述投诉不予受理或反馈时间较长，即便处理也只是删除相关链接，在取证需求中不能提供涉嫌诈骗的企业的详细信息。

时至2022年，58同城上用户被骗的消息依旧存在。记者在黑猫投诉搜58同城，共11599条结果，最新几条信息也与招聘有关。在黑猫投诉上，一家公司在今年1月说，在58同城做广告招聘人才，4个月没有一个合适的人。还有招聘者说，其在58同城寻找兼职，线下面试后让交600块钱的费用，交了两个月后没有任何工作安排。另外，在微博上，去年12月，住在杭州的小陈在58同城找人通马桶，被骗2200元。

葛甲也曾经深入接触过58同城上的人。他曾经在豆瓣发布过一则出租房屋的信息，没想到接到了70多个来自58同城中介的电话，让他一度崩溃，“很多都是骗子，他们没有任何房源，却跟租房人联系，想赚你几百块钱。除了房产外，招聘、交友、装修、租房，五花八门的骗子套路都很多，却又没有很好的监管。”

58同城是一家生活信息服务平台，成立于2005年，曾因为杨幂代言的“58同城，一家神奇的网站”广告语家喻户晓。2011年底，58同城注册用户突破1亿，2013年，58同城登陆纽交所上市。2020年9月，58同城在美股退市，当时市值87亿美元，目前仍是中国最大在线分类信息平台。

58同城主营业务包括招聘、房产、汽车、二手、生活、服务等多个领域。其中房产中介、在线招聘是58同城的两大主营业务，仅找工作一类，就细分为全职工作、兼职工作、附近兼职、在线赚钱、残疾人招聘等多个类目。

生活服务平台，在国外也面临管理难题。比如美国的生活黄页类网站，监管尺度也是比较松，但涉及人命后，他们就会比较认真。美国版58同城cragistlist的交友板块，曾经发生命案，被20多个州起诉，最终这家网站把交友类目做了特别标注提示，并交了一笔钱，才最终了结事件。

“这类网站基本都挺乱的，也没有很严格的监管。现在看，不管不行了，否则会是强监管下的缺口。”葛甲告诉记者，中国互联网经过四五年的整顿，大型平台信息净化的已经基本完成了，但中小公司其实也需要管理，否则非法的骗子、中介商，现在愿意花更多钱在58同城这样监管不强的平台做投放，这是一个不公平的状态，“以前他们可能花1000元做一个投放，现在花2000元他们也舍得，因为这里宽松的环境仍在吸引流量，只能在这里投了。”

58同城的生意模式，是倒买流量，左手采购流量，右手在自己平台上翻倍卖出。通过信息撮合交易，赚取信息的价值，这是一个高毛利的行业，58同城退市前的最后一个财年，2019财年，58同城的毛利率为88.5%，即使在互联网行业中也属于高毛利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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